□李劉鎖

每到這個時節(jié)，家鄉(xiāng)的田野里便盛開著潔白的韭菜花，像天上的星星點綴在蔥綠的田疇，花香四溢，分外妖嬈。望著這景象，思緒不由被拉回到那個純樸快樂的青少年時代，眼前浮現(xiàn)出家鄉(xiāng)碾制韭花醬的熱鬧場景。

我的家鄉(xiāng)夏縣，韭菜是春秋兩季人們喜食的蔬菜，包包子、餃子，或與雞蛋、尖椒蒸炒皆美味。夏天人們卻不常食用，專等七月韭菜花盛開，用韭苔上潔白鮮嫩的韭菜花，配以色青如玉的辣椒，碾制成韭花醬。這一習俗從我記事起就有了，而這醬歷來叫“韭花”，碾制它也成了收秋種麥前轟轟烈烈的序曲。

老村中心有個比父親還老的石碾子，在我的記憶中，一進入農歷七月，這碾子就轉動起來。村民們扎堆碾韭花，從大清早能碾到月升中天。大家端著簸箕，提著竹筐，帶著壇壇罐罐，排起長隊，一家接一家碾制。石碾對面住著李爺爺老兩口，兒子一家在外地，院里有棵粗壯的藥葫蘆棗樹。那段日子，他家的兩扇黑漆大門早早就敞開了，方便大家打水洗碾子。李奶奶待人和善，穿一身黑色土布衣服，腿纏繃帶，看見我們這些孩子，常常撩著一兜紅綠相間的藥葫蘆棗，挨個分發(fā)。

碾韭花時，鄉(xiāng)親們相互幫襯著，倒韭菜花的、倒辣椒的、撒佐料的、推碾子的。大家有條不紊、配合默契，石碾旁整天飄著歡快的笑聲，聚著濃濃的鄉(xiāng)情。我們這些半大小子放學后，聞著空氣里彌漫著的韭花味饞得流口水，從家里拿個饃跑到石碾旁叫聲“娘娘嬸嬸”，就能討到新鮮的韭花吃。下午放學后，孩子們早早端來一盤饃片，盼著韭花盡快碾完——因為最后一家碾完，我們就可以碾饃了。有時一家的饃片就占滿了整個碾盤，有時兩家各半合起來碾，總要把碾盤上殘存的韭花全碾進饃里才停手。大人們把碾好的饃鏟進盤子里端回家，全家人圍著大快朵頤，吃得滿頭大汗，不多時便風掃落葉般見了盤底，再來一碗白開水，妥妥的一頓美味晚餐。韭花是那個年代農家的常備菜，一年四季都伴著我們。

上初中時，我一周回一次家，帶的饃菜里最多的就是韭花。它是農家桌上的主菜，過節(jié)待客也占一席之地。那時，父母省吃儉用，用節(jié)省下來的白面摻粗糧做成“鴉鵲饃”，專供我們上學吃。每次返校，母親裝一布袋鴉鵲饃，再塞一瓶韭花，就是我一周的伙食。韭花的馨香混著辣椒的辛辣刺激著味蕾，即便那時饃多為粗糧制作，食欲卻不減。至今，我也不覺得那時的生活有多委屈。

走入社會后，我常年外地打工，一年半載回不去。出門時，母親總會在行李箱里裝一瓶韭花，把她的愛和家鄉(xiāng)的味道一起打包。半路遇到回家辦事的老鄉(xiāng)，我總不忘叮囑，來時捎上一瓶韭花，犒勞下味蕾，解解嘴饞。每次從外地回來，最想吃的就是饃蘸韭花，母親端一碟韭花，餾幾個饃，我一頓能吃三四個。

時代在發(fā)展，老村的面貌也翻天覆地：雨天泥濘的老街擴成了寬闊黑亮的柏油路，泥瓦房變成了磚瓦房，村中心的石碾子也不知去向。盡管村民們的物質生活好了，但對韭花的喜愛絲毫未減。每到七八月，大家依舊備好食材，只是改去鄰村的韭花加工坊，手推石碾換成了電動石磨。可碾出來的韭花，總覺得少了點傳統(tǒng)味道。一旁已沒了往昔的歡聲笑語，只剩下焦急等待的鄉(xiāng)民，唯有大家喜食韭花的那份執(zhí)著不變。毋庸置疑，碾制韭花早已成了家鄉(xiāng)人的生活習俗。

半生漂泊，足跡遍及不少省份，吃過的醬菜不在少數(shù)，但最鐘愛的還是家鄉(xiāng)的韭花。我迷戀它挑動食欲的芳香，更迷戀石碾子把故鄉(xiāng)人的淳樸與善良碾碎揉進韭花醬香里的那份情懷。

韭花，這家鄉(xiāng)獨一無二的醬菜，是母親的味道，是游子對家鄉(xiāng)牽掛與留戀的代名詞，更是家鄉(xiāng)人永恒不滅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