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子今

中心城區(qū)盬街的關羽雕像 記者 劉亞 攝

“忠”由“中”與“心”組成，屬會意字。最早出現(xiàn)于戰(zhàn)國時期，形聲，從心，中聲，本義為盡心竭力，引申為忠厚?！墩f文·心部》釋為“敬也，盡心曰忠”?！爸摇弊畛跖c“中正”的方位崇拜有關：把心放在中間，不偏不倚就是忠，本義為盡心竭力、內(nèi)心堅守正道，不偏私。

 “忠”的觀念演進 

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的人們在討論政治命題時，已經(jīng)普遍使用“忠”這一通行語匯來表述自己的觀點。當時所謂“忠”，實際上體現(xiàn)出一種對于公平政治的要求。隨著政治權(quán)力在社會生活中作用的顯著上升，出現(xiàn)了如《孝經(jīng)·士章》所謂“忠順不失，以事其上，然后能保其祿位，而守其祭祀”的社會觀念?！爸摇币浴绊槨睘樘卣?，即以服從為原則的政治道德內(nèi)容對于維護社會秩序至關重要的意義已經(jīng)受到普遍重視。

秦始皇二十八年（公元前219年）東巡，在“頌秦德，明得意”，主要用以進行政治宣傳的瑯邪刻石中，就可以看到提示“忠”的政治原則的文句：“奸邪不容，皆務貞良。細大盡力，莫敢怠荒。遠邇辟隱，專務肅莊。端直敦忠，事業(yè)有常?！?/p>

到了漢代，人們意識中“忠”的觀念已經(jīng)十分普及?！爸摇?，已經(jīng)是使用頻率最高的人名用字之一。社會上流傳頗廣的《忠經(jīng)》，舊題東漢儒學大師馬融撰，一般認為是宋代偽書，但它的出現(xiàn)和流行，與當時“忠”觀念盛行的社會現(xiàn)實相一致?！吨医?jīng)》分別有五章論述對不同政治等次的人“忠”的要求，是為《圣君》《家臣》《百工》《守宰》《兆人》?！墩兹恕芬徽抡f：“君德昭明”，“人賴之而生也”，從《兆人》的內(nèi)容可以看到，“忠”已經(jīng)成為要求全民都恪守的政治道德的信條。

“忠”在中國社會長期演進的歷史過程中，逐漸成為社會倫理的最基本的內(nèi)容?！吨医?jīng)·證應》說：“善莫大于作忠，惡莫大于不忠?！奔词故恰按笊啤敝?，如果不是以“忠”為指導、以“忠”為規(guī)范，仍然會被社會一般輿論判定為“妄”行。“忠”，被看作是測定一切社會行為之“善”與“惡”的最權(quán)威的標尺。

 “忠”的社會穩(wěn)定作用 

“忠”的意識所激發(fā)的政治熱忱，往往與無我的品格與獻身的精神相聯(lián)系?！爸摇钡挠^念對于社會的穩(wěn)定，也確實起到過十分重要的作用。在討論“治”，也就是社會安定的條件時，“忠”的觀念有著重要影響?！吨医?jīng)·天地神明》說，“忠也者，一其心之謂矣。為國之本，何莫由忠？忠能固君臣，安社稷”，“夫忠，興于身，著于家，成于國，其行一焉。是故一于其身，忠之始也一于其家，忠之中也；一于其國，忠之終也”。所謂“一于其國”，從某種意義上也表現(xiàn)出“忠”對于政權(quán)穩(wěn)固和社會安定的意義。

若干位歷史上典型的“忠臣”后來終于成為全社會崇拜的對象，其神化過程就是經(jīng)過對“忠”的宣傳和倡導而實現(xiàn)的。例如名將關羽最初成就的歷史形象，是“稱萬人之敵，為世虎臣”，“有國士之風”，后來經(jīng)代代增飾，成為越來越高大的忠義之神。在“忠”的觀念指導下的社會實踐，常常對于維護政體的穩(wěn)定和社會的安定表現(xiàn)出積極的作用。

“精忠岳飛”故事以及這一故事極廣泛的社會影響就體現(xiàn)出這種作用?！爸页肌?，是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理想人格的代表?！爸页肌彼艿降臒崃屹濏?，也可以看到人民對政治清明和社會安定的向往?！爸摇?，對于民眾來說，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社會安定的基本條件：執(zhí)政者的公正和廉明。在中國古代，當民眾沒有權(quán)利把握政治演進的方向，沒有力量影響社會歷史的進程的時候，只能以情感傾向來表達自己的社會意識。他們通過對“忠臣”深摯的緬懷來寄托更熱切的期待之情。這種崇拜千百年來助成了對于“忠”的肯定和崇敬，變?yōu)槿窆餐男睦韮A向。

“忠”的表現(xiàn)，在誠心維護的另一面，是勇敢批評、積極修正，堅守社會正義。在中華民族凝聚力形成的諸多因素之中，“忠”這種社會觀念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視。

 “忠”與“孝”的關系 

談論“忠”的歷史文化意義，應當涉及“忠”與“孝”的關系?！爸摇迸c“孝”同為中國傳統(tǒng)道德文化的重要支柱，深刻影響社會秩序與思想發(fā)展?！爸摇迸c“孝”在儒家倫理中構(gòu)成家、國兩個層次相互影響的倫理體系?！靶ⅰ睘樽诜w制的根本，“忠”可以理解為孝道在公共領域的延伸。二者通過“移孝作忠”的轉(zhuǎn)化機制共同維系傳統(tǒng)社會的政治秩序與道德根基。

早期“忠”“孝”理念各有起源?！靶ⅰ弊衷缫娪谝笮婕坠俏摹Ｎ髦芙鹞闹懈嵌嘁姟靶ⅰ弊??！靶ⅰ睂τ谥袊鐣姆€(wěn)定，其作用十分長久?！爸摇弊种鐾碛凇靶ⅰ弊?，起初與制度公平、道德誠厚相關。由于早期中國宗法結(jié)構(gòu)在政治關系中有重要作用，因而“忠”的意義很早就與“孝”的觀念有所結(jié)合。雖然在儒學以外各派思想家的論著中也可以看到有關“忠”和“孝”的言論，但是最重視“忠”與“孝”的道德倫理建設的，應該還是儒家學者。也正是儒學對“忠孝”精神的宣傳，形成了最為顯著的文化影響和社會效應。

在大量經(jīng)典表述中，可以看到“忠”被解釋為“孝”的延伸?！蹲髠鳌の墓四辍氛J為，“孝敬忠信為吉德，盜賊藏奸為兇德”。將“孝”與“忠”相并列，并看作是最高尚的美德?！蹲髠鳌らh公二年》云：“狐突欲行。羊舌大夫曰：‘不可。違命不孝，棄事不忠。雖知其寒，惡不可取，子其死之?！碑斕由晟捌溆H信臣子狐突等覺察到晉侯的惡意可能威脅到其安全而有意離開時，羊舌大夫嚴詞警告說，違抗父命是“不孝”，貽誤國事是“不忠”，“不忠”“不孝”的惡名，是寧可死也不可以蒙受的?！洞蟠鞫Y記·曾子立孝》云：“曾子曰：‘君子立孝，其忠之用，禮之貴。’”《大戴禮記·曾子本孝》又記載：“曾子曰：‘忠者，其孝之本與！’”

社會政治結(jié)構(gòu)的宗法性特征與上層宗族生活的政治化傾向，使得“忠”和“孝”的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相當密切，所以有“事父可以事君”“使子猶使臣也”的說法?！抖Y記·大學》論說“家”和“國”的關系，云：“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，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，無之。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。孝者，所以事君也?！薄缎⒔?jīng)·廣揚名章》又引孔子的話，說明其對“忠”與“孝”之關系的認識，“子曰：君子之事親孝，故忠可移于君?！弊⒓叶嘁浴耙孕⑹戮齽t忠”解釋孔子這句話的涵義。

“忠”與“孝”在某些情況下是矛盾和對立的，《韓非子·五蠹》中曾經(jīng)有所論述，其事例是“直躬告其父竊羊”及“魯人孝其親三北”的故事。但“移孝作忠”“以孝事君”最終成為中國傳統(tǒng)政治所設計的道德政治理想，以適應“家國同構(gòu)”的道德構(gòu)成，把家族和國家混同起來，將家長和君主并列起來，將孝道和忠道統(tǒng)一起來。于是孝的倫理價值轉(zhuǎn)換為忠的政治價值。

我們在思考“忠”與“孝”在現(xiàn)代社會的道德價值時，應當關注傳統(tǒng)文化的基因，也應當重視時代前進的方向。這對于社會安定和文化進步而言，對人民的“忠”和對親長的“孝”，有長久而積極的意義。 （《學習時報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