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段時間雨水連綿，細碎的雨聲仿佛成了天地間唯一的呼吸。隔窗眺望，遠處的高樓與樹木都失了鮮明的輪廓，融化在水汽里。我的心也被這潮濕浸潤，生出幾分莫名的惆悵。

低頭時，目光卻被陽臺邊那一捧綠意接住——是那盆從娘家?guī)Щ氐鸟R齒莧。在這清冷的雨季，它獨自潑灑出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喧鬧綠意。赭紅色的莖稈肥碩飽滿，帶著泥土般的憨拙，匍匐延伸，且倔強挺立，這讓我想起了父親掌心的溫度。

那是暑假一個尋常傍晚，我臨時起意回娘家。臨行前，我順手把炒鍋里剩下的南瓜面片裝進餐盒——母親胃不好不吃晚飯，這碗是帶給父親的。

剛進巷子，我就看到父親正彎腰侍弄門前花草。早年，他用泡沫箱、舊花盆種了杜鵑、月季、四季梅、艾草等，不同季節(jié)次第開花，成了一道風景。左鄰右舍紛紛效仿，家家戶戶門前花團錦簇，如今整條巷四季都漾著綠意。哪怕只看這些花草，心情也會明媚幾分。

聽到腳步聲，父親抬頭，笑容在夕陽里綻開。陳舊的街巷、蒼老的父親，讓我內(nèi)心百感交集。

到了家中，我和母親拉起家常，翻出手機里前一天做的馬齒莧菜團圖片“炫耀”?！爱斈晔钦l出嫁前信誓旦旦說不下廚的？”母親笑著打趣，轉(zhuǎn)而又說，“你爸在陽臺種了不少馬齒莧，一會讓他多鏟些，給你帶回去?！?/p>

沒等我回答，母親扯著嗓子喊道：“老楊，到陽臺上給你姑娘鏟馬齒莧去?！币宦暳钕?，院子里的老楊同志便踏上了通往陽臺的臺階。

黃昏的余暉中，父親躬身彎腰，細密的汗珠很快爬滿額頭。他手持剪刀，左手輕撫那些肥嫩的葉片，仔細尋覓哪叢更粗壯些。沒一會，父親眼前一亮，如獲至寶般咧嘴笑了。

“爸，您笑什么??？”我明知故問。

“你看，長得還不錯吧？”他滿足地說，額頭深淺不一的皺紋攏在一起，“可惜天旱，不然更旺！”說著，他傾著身子，一把剪下那叢馬齒莧。

就這樣，老楊同志打量完一個又一個泡沫箱，像首長檢閱部下一般，目光嚴峻又帶著些許自豪和驕傲。不一會，盆子里已堆滿了一座綠色小山。

我開玩笑：“爸，您這是想讓我頓頓吃馬齒莧吧?！彼┖竦匦α诵?，才停下手中的活計。

天色漸暗，我把熱好的南瓜面片擺到父親面前。熱氣氤氳中，他滿眼漾著溫暖的笑意。我催促他快吃，他拿著筷子夾起面片送往嘴里，一臉的滿足：“好吃，好吃?！边B聲稱贊，連同眼角的皺紋也歡快地跳躍著。

我連忙把臉轉(zhuǎn)向一旁，不敢讓他看到我眼角的淚光。誰能想到，女兒一碗尋常的剩飯，竟讓父親如此珍重。

回家后，我把幾枝最粗壯的馬齒莧扦插在花盆里。它們肥厚的葉片儲滿生機，仿佛將大自然的恩賜與父母的關(guān)愛都積攢、濃縮在莖稈里。如此生命足以抵擋世間所有風雨和陰郁。

在這個寒意漸冷的季節(jié)，盆里的馬齒莧依舊傲然挺立，就像父母的愛，永遠溫潤，永遠青翠。

楊雪